前不久,丘成桐先生基于个人经历和“领军计划”的实施,谈了谈自己对基础教育的期待。以下为第一人称自述👇
我小时并不算优秀,五岁时第一次参加数学考试,考得并不好;11岁时,在应该准备中学入学考试的重要时刻,我却在与一群孩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晃。这虽不是我人生中值得骄傲的一幕,但多少还是有一些价值的。这些经历让我没有简单地依循老师的训示去循规蹈矩地做事,而是自己去想方设法解决问题,也因此学会了如何随机应变、如何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乡间生活的苦乐之中,最难忘的是父亲的教导。父亲在著作《西洋哲学史》的引言中引用了《文心雕龙·诸子》篇的一段:“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这段话至今激励我,使我立志清高,使我希望创造,以便传诸后世。
父亲一直关心国家大事,常教育子女做人立志必须以国家为前提。我很喜欢司马迁的诗词,其“究天人之际”正可以来描述读书人应有的志向。我至今非常感激父母,虽然当时家里很穷,常常入不敷出,但他们从来没有引导我们为追求物质生活而读书,而总是希望我们有崇高的志愿。
1960年,我考入香港培正中学读书。这是一所非常有名的学校,但我在乡下的学校闲散惯了,始终提不起很大的兴趣念书。
到了初二,我开始尝到数学的真正滋味。数学老师梁君伟非常棒,他教授欧氏几何,由五条简单的公设出发,竟能走得那么远。我开始花很多时间想数学问题。走路上学时、乘火车时都在苦思,给同学出各种题目。
初三那年,我的家庭突遭变故,父亲因病故去。大概那时起,我真正开始做自己的主人,决心在学术界闯出名堂。偶然接触到华罗庚的书,使我更添动力。另一篇对我有重要影响的文章是《明报月刊》刊登的陈省身先生的文章——《学算四十年》,让我燃起中国人做学问的壮志。
中学那几年,我虽饱尝了人世艰辛,却也真正找到了人生志趣所在。父亲故去,在母亲坚毅品格的影响下,我逐渐养成了克服千难万险、勇往直前的性格。
当今中国科技水平确实不错,但距领导世界科学发展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不能站在领导地位,我们就会永远跟在人后,永远会有被“卡脖子”的危险。我们必须找到下一代人中那极少数的顶尖人才从小培养,才能推动中国科学大跨步发展。
古时霍去病北征匈奴,曾以八百骑兵突击千里,破敌于漠北。我希望通过“丘成桐数学科学领军人才培养计划”,在基础科学领域培养出我们自己的“八百铁骑”。
有人担心,“领军计划”招收初中生,无形中会不会加剧本已白热化的高招竞争氛围,这其实是对“领军计划”的一种误读。我们希望培养的是数学科学的领头羊,考查对象不仅是中国而是整个世界。我们期望他们目光远大,能够“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而越早找到这些学生,我们就会越早一点从根上影响他们,启迪他们的智慧,同时远离社会上追名逐利的风气。
现在的孩子们有种类齐全的教育资源,能选择多元化的学习方式,我相信他们成才的那一天,将见证中华民族辉煌鼎盛的时代。
小学:应该进行活泼有趣的教育
小学时期的启蒙教育往往奠定人一生事业的基础。从这时起,孩子们开始关注自己之外的世界,对世界、对学问的兴趣开始萌芽。可惜的是,现在孩子学习的技能,多从应试角度考量,过分强调技巧,舍本逐末;衡量成功的标准,更多是分数与奖项。
小学阶段应该进行活泼有趣的教育,将幼儿的能力和心智慢慢诱导出来。学校必须特别注意对儿童的品德教育,除了让学生知道如何做好守法的公民外,还要知道如何服务社会、忠于国家,亲亲、仁民、爱物,最紧要的是知廉耻。
中学教育是人终生学问的基础,这个时期的孩子开始成熟,可以集中精神学习基本而有用的学问。中学生要在重要学科上打好基础。
对于中学教育,我仍要强调兴趣。如今的学生有更多机会面对无数选择却意兴阑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他们发展个人兴趣的努力与现行的教育考核标准格格不入。当他们面对一个只有成绩才有价值的世界时,又如何能葆有对世界的好奇,拥有探索大自然真与美、探索宇宙奥妙的动力?
对孩子来说,学到多少知识不见得最重要,兴趣的培养、好奇心的激发才是决定其终身事业的关键。在一定轨道上运行的电子,受到其他能量刺激后,可以“跳跃”。我们也需要促发孩子获取新知的“跳跃”,培养他们的好奇心,去发掘数学的妙处和数学在日常生活或其他学科中的用处。
教育的目标,也在于让孩子们面对不可知的未来能多做些准备。知识之外,人格的培养尤为重要。现代社会乃是合群的社会,学生必须学习与他人相处。要培养与他人沟通合作的能力、独立思考的能力、团队协作的精神、对周围大众和对社会的责任感等,并在这种环境中训练自己。
对中学生来说,永葆一颗纯真的童心、保持与生俱来的求知欲和创造性、展示自己的个性,对今后的学习和工作是至关重要的,对其一生智圆行方、为人中正有奠基作用。
美国的中学注重通才教育,这一点值得我们学习。但这不意味着参加更多的考试,而是让他们对各学科的历史脉络有所了解,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同时明晰他们这一代在人类历史上所处的位置。
如此才能培养学生生发出一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豪情。倘若他们没有如此宏大的志向也不要紧,知道自己从哪来、往哪去,要过一份什么样的生活也足够了。
我喜欢和年轻学生交流,因为他们身上有源源不断的想法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在基础教育阶段如何保护这些看似不成熟但极其宝贵的想法和勇气,将决定他们以什么样的姿态进入高等教育。
创新的基础在质疑问难。假如学生对于见到的事物、读过的书籍、看过的文章都没有兴趣,不愿意去发掘问题、找寻其中真意的话,那么如何与科技大国争长短?这些问题非从最基本的教育来解决不可。
我也想对家长们说几句。孩子最终会有自己的人生,我们想让孩子茁壮成长,就必须尊重他们的独立人格、推动他们独立思考,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所选择的领域做出新的贡献。少一点强调考试、分数、输赢,把真正的学习乐趣还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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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成桐先生发起设立的《丘成桐中学科学奖》,也是始于单一的数学奖,历时十数年,一路发展到今天的数学、物理、化学、计算机、生物、经济金融建模这六大学科奖项,丘奖的国际影响力正在变得越来越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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